雪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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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Jun的爸爸，也就是人鱼国的国王，被Toma救了？”大野惊讶地问。

“是的，”樱井点点头，“听国王说，当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去海滩游玩。因为贪玩，退潮了还没有游回来，等到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一条小鱼，躺在岸边无法回到海里去了。正当国王感到焦急万分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鱼，”生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浑身银色的鱼鳞，闪着五彩的光泽，眼睛又黑又大。”

松本没说话，心里已经明白生田说的是他的父亲。

“它就躺在岸边的沙子上，奄奄一息地喘息着。离开了水，它肯定会干死的。而我是一个渔夫，看到这么一条鱼，自然想着是把它捡回去烧了吃。可是，就在我的手碰到它的一瞬间，它居然说话了。”

“它求你放了它，是吗？”松本轻声问。

“是的，碰到会说话的鱼，我吓得直往后退。但是它告诉我它其实是人鱼国的王子，未来的国王。它承诺我，只要放它回到海里，它一定会回报我的。

“我想，反正我顶多是晚饭没有鱼吃，大不了还可以挖点蛤蜊之类的，也就没多想，把鱼捡起来，用力扔到大海里。不一会儿，那条鱼把头浮出水面，大声对我道谢，并让我想想需要什么样的回报，三天后来这里找它，它会给我想要的回报。”

“那你呢？你想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其实，我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当时的我得了痨病，没有钱也没有药医治，时日无多了。我的父母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海难去世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每天靠打渔为生，勉强度日罢了。老实说，我对那条鱼的话也没太相信，我也没想它能回报我什么。”

松本轻轻一笑。“但是，那条人鱼，也就是我的父亲并没忘记他的承诺。”

“你说得没错。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也早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而就在那天傍晚，我划着渔船刚靠了岸，就有一个人走了过来，站在我的渔船旁。

“我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人，皮肤白皙，样貌英俊，一身考究的白衣。他对我眨眨眼，又冲我微笑着，喊着我的名字，问，‘生田君，晚上好。你还记得我吗？’

“我惊讶地意识到，原来这个人就是三天前被我救过的那条人鱼。原来传说是真的，人鱼到了岸上，鱼尾就会变成双腿，完全变成人类的样子。”

“是啊，只要喝下巫师给我们的药水，我们就会长出人类的双腿了。”松本说。

生田点点头，继续说：“没错。他很开心地说谢谢我救了他，还说要送给我很多很多的礼物。但是我看着他爽朗的笑脸，却感到十分无奈。我告诉他，金钱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身外之物，因为我的生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

“他听了我的话，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一脸凝重地说，‘生田君，我可以让你得到永生，但是这要冒生命的风险，你愿意吗？’”

松本瞪大了眼睛。“我父亲的意思是，他要把自己的肉给你吃？”

“是啊，刚听到这个我也吓了一跳。其实，我也听一些老渔民说起过，吃了人鱼的肉可以长生不老。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的。绝大多数的人吃了人鱼肉都会中毒，大多会立刻毒发身亡，或是侥幸活下来，却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最终还会被人类捕杀。”

“但是，你还是决定要试试的，对吗？”松本问。

“对，反正不吃人鱼肉，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想还是赌一把好了。他点点头，拉着我走到海滩边，让我坐在来等他。然后，他转身跳到海里。不一会儿，他浮出水面，身后扬起巨大的鱼尾，嘴里叼着一把华丽而锋利的匕首。

“他游出水面，坐在沙滩上。我看到他腰部以下已经变成了巨大的银色的鱼尾，发出夺目的五色光芒，简直就像宝石一样漂亮。他把匕首递给我，但是我有些害怕地摇摇头。于是，他把匕首举起来，向着自己的尾巴上使劲刺了下去。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是他双手捧着的一块雪白如玉的肉块。我再看看他的尾巴，上面有一个碗大的伤口，血涌了出来，但是流得很慢。他笑着对我说，不用在意，他的身体可以自愈，很快就会没事了。

“我接过这块肉端详着，迟迟不敢张嘴。他看着我说，没关系，我可以考虑一下再吃。于是，他留下了那把匕首，说这也是古董了，卖了也能换好多钱。然后就又跳进大海，离开了。”

“那么你——最后还是吃下了那块肉？”

生田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回去之后，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我胡思乱想，觉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了好久，最后发现自己其实什么心愿也没有了，除了我想要活下去这个信念以外。

“于是，我最终还是拿起了那块肉。过了这么多天，那块肉依旧莹白如雪，一点也没腐烂变质。我张开嘴，把那块肉吞进嘴里，没有嚼就直接咽了下去。

“我等待着，等待着自己会突然涌出鲜血，或者手脚变得巨大，失去意识。但是等了很久，什么也没发生。我不由又觉得一阵困倦，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我醒了过来。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和肺部不再感到窒息和疼痛了。我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那把匕首，轻轻划开了自己的胳膊。

“令我感到惊喜的是，划开的伤口瞬间就愈合了，皮肤恢复了原状。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把刀子捅进了自己的肚子。虽然很疼，但是血流了一会儿就止住了，伤口也很快就愈合了。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又看着手里的匕首。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了不死之身，而这就是我一直梦想得到的。我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久，又大笑起来。我终于——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松本听完生田的讲述，疑惑地问：“既然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永生，又为什么会如此憎恨我们人鱼呢？”

生田微微一笑，拿起红酒酒瓶，又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了。“永生吗？开始的一二十年，我还是挺开心自己能够长生不老的，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异类，一个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永生的怪物。”

生田抬起头，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第一个妻子。那个女人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慢慢成了一个脸上爬满皱纹的半老徐娘，而自己依旧是二十多岁的容貌。

终于有一天，提前下班的自己回到家里，看到房门虚掩着。卧室里传来女人的娇喘声和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静悄悄地走到卧室的门前，生田听到里面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我们这样要是被你儿子撞见可不太好吧？”

“什么儿子，”妻子哼笑了一声，“他是我丈夫。”

“什么，你丈夫？可是他看上去……”

“他的脸一直都是那样子，看了这么多年都快腻死了。其实他一定在笑话我这个老太婆吧？又不肯和我离婚，简直就是在折磨我！”

“会有那么年轻的丈夫，你应该开心不是吗？”男人开玩笑地问。

“开心什么？我可不想成了白头发的老太婆，还要被人问这个人是你的孙子吗。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场噩梦！”

生田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闷痛，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妻子和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而妻子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脸上不是奸情被发现时的愧疚或羞赧的表情，而是一副厌恶鄙夷的神情，就像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

他受够了这种眼神！于是，他转身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男人已经披着上衣冲到了门口，但是他不会让他们逃走。他举起手里的匕首，向着那个男人直刺了下去。耳边听到了男人的哀嚎和妻子的尖叫声。他又跑到卧室里，拉住要逃跑的妻子，对着她也刺了下去。

之后，他被抓住并被判了死刑。枪决的那天，他只是嘲笑着看着射向自己的子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身上布满了泥土，周围是十几具尸体。他挣扎着从死人坑里爬了出来，又开始了新的人生。

生田叹了口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活了太久了，真的太久太久了。这期间我经历了无数的战争、瘟疫、人类社会的衰落和复兴。人生所有要经历的大起大落和悲欢离合，我都统统尝了个遍。曾几何时，我对人生已经感到了厌倦，我想了结自己的生命。我想再次找到人鱼，可是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松本疑惑地问：“可是，你却有人鱼的骨灰。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费尽全力好不容易找到的。五十多年前，我娶了一个财阀的女儿。后来她的父母遇到车祸去世了，她的身体也不好，很快也病死了。我就继承了财产。之后，我怕自己永生的秘密暴露，就变卖了财产，隐居了起来。

“而在隐居后的这段时期以来，我一直都在苦苦寻找着人鱼。终于有一天，我得知在某个海域捕到了疑似人鱼的东西。于是我连夜赶到了那里。不幸的是，他们捕到的只是一条年老的人鱼的尸体。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皮肉已经腐烂脱落了，只剩下一具挂着残肉的骨架。”

“等一下，你们具体是什么时候捞到的这具尸体？”松本皱紧眉头问。

“二十多年前吧……应该是二十三年前，有问题吗？”

松本的眼眶湿润了。“那是我的伯父。人鱼快要死的时候，自己会有预感，就会离开我们的国家，游到很远的海域去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我记得，一直很宠爱我的伯父忽然不见了，我跑去问父王。父王含着眼泪告诉我，伯父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呵呵，”生田苦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时，我按照传说里记述的方法，把这条人鱼的尸骨烧了，留下的骨灰我都装好藏了起来，就是为了以后对付人鱼用。没想到，今天真的让我用到了。”

“你千方百计要抓到活的人鱼，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呵呵！”生田猛地挥起胳膊，照着松本的伤口，狠狠地打了一拳。松本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结束永生！而能结束这一切的人，就只有你了，我可爱的人鱼！”

松本看着生田眼里透出的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目光，皱紧了双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