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苡

第十六章

 

 

又到了下午空闲的时间，樱井坐在餐厅大堂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斗。

想起了大野归来的那个下午，随着几声熟悉的带着暖意的笑声，那个人像精灵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已经很久没去大野家了，虽然顺路过来看看这样的理由自己也不是说不出，但是，总觉得比起能见到大野，对方不经意流露出的设防和距离感，让自己感到一股沉闷的压抑感。

他也在大野家附近蹲守过，大野每天深居简出，除了出去采购些食物和日用品，基本都呆在家里。

每天早上，那个相叶都去大野家送报纸和打扫卫生。樱井见过相叶在院子里锄草和修剪花木。

除了相叶，就是那个二宫。一想到这个人，樱井就觉得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不仅是因为他说的那些嘲讽的话，更是因为他知道大野的很多秘密，而这些是大野不愿意告诉自己的。

自己也派人调查过二宫。除了他是个生意人外，也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樱井烦躁地吸了一大口烟，浓烈的烟草味把自己呛到了。“咳咳咳……”

樱井咳嗽了几声，站起身要给自己倒杯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哀求声。

“先生……”

樱井转过身，看到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男子，瞪着一双凸出的眼睛，伸出沾满泥土的右手向自己慢慢走过来。

樱井皱皱眉，以为是乞丐来行讨，连忙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要掏钱包。

“先生，”男子摇摇头，“我不要钱，我想要点吃的和水。”

樱井抽回手看着他。男子舔了舔干裂发白的嘴唇，指指上面的牌匾。“这儿是餐厅吧，先生？”

樱井点点头，指指面前的一把椅子。“你先坐一下，我叫厨师给你做点吃的。不过都是工作餐，比较简单就是了。”

男子冲樱井深深鞠了一躬。“能吃就行啊！谢谢您，先生！”

十几分钟后，厨师端来一碗牛肉盖浇饭，樱井也给他倒了杯水。男子感激地行了个礼，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儿，别噎到了。”

“谢谢……唔……好吃……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樱井点点头。男子风卷残云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这里大口吃着海鲜意面的那个人。

男子很快就把饭吃了个精光，又咕咚咕咚地灌下好几杯水，这才满足地抹抹嘴角，冲樱井行了个礼。“我吃好了。”

樱井让厨师收拾了碗碟，看男子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烟斗，就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支香烟，递给男子，又帮他点上了烟。

“谢谢，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你也不像是靠乞讨为生的人，是遇到了什么灾难，还是被洗劫了？”

男子的眼神黯淡下来，使劲吸了口烟。樱井也低头吸了口烟斗。

“先生，”男子感慨地说，“您说对了，我不是乞丐。其实，我家就在这个镇子上。只不过我长年在外打工，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哦？这么说，你这次是回家探亲？”

男子摇摇头，看看四周，确信没有第二个人，这才凑近樱井，压低声音说：“我……其实是被人劫持了。”

“你说什么？”

“嘘！小点声，先生。这里说话不方便。”

樱井点点头，领着男子上了二楼，来到自己的休息室，关紧了房门。

男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樱井面对他坐下来，压低声音说：“这是我的房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说了吧？”

男子四处张望了一下，依旧压低声音说：“谢谢您，先生。我不是不相信您，实在是被人骗怕了。”

“你放心，我是个开餐厅的，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和你没什么利益冲突。”

男子咽了口唾沫，想了想，终于慢慢说道：

“先生，我是个做苦力的，长年在大海对面的镇子打工。大约一个多月前吧，我在码头看到有人招工人，薪水还不错，就应召了。我们一共有三十多个人被录用了。一天晚上，我们这些人按照雇主告诉我们的时间，一起登上了一艘很大的货船。

“可是，上了船之后，我们就觉得不对劲了。我们被几个拿枪的人威胁着，走进了地下室最深处的一个笼子里。那儿连监狱都不如。我们像牲口一样被关进一个巨大的笼子。我们被关在里面，不见天日，也不知道时间。每天只给我们少得可怜的食物，水一天就给一次。渴得不行的时候，我只能喝自己的尿，最后连尿都撒不出来了。”

男子说着又抽了口烟，眼泪夺眶而出。

樱井拍拍他的肩膀。“你们被关在那里，难道说——那是一条贩卖奴隶的黑船？”

男子抹了下眼角，吐出一口烟圈。

“是啊！我后来才知道，我们被骗来当奴隶卖了。有些人撑不住，得了病，就被拖出去再也没回来。有人猜测是被扔进了海里。

“有一天，我发烧了，连续好几天都没起来。周围的人一开始还来照顾我，后来也开始疏远我，因为我发低烧一直不退，他们以为我得了什么传染病。

“实际上，我没得传染病。可能是我本身有些贫血，加上营养不良，所以才会一直发烧。但是我这样子也引起那些看守的注意了。终于有一天，来了两个人，把我架了出去。

“我虽然一直昏迷着，但是心里还是清醒的。我明白他们要带我去哪儿，索性就闭上眼睛，拖拉着步子跟着他们走。他们带我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这时，我听到了海浪声。接着，我的身体被横过来，随着一阵海风在我耳边吹过，我一头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因为早有防备，我没有挣扎，而是屏住呼吸，向着远离船的方向游去。游了很久，我实在憋不住气了，就浮出水面。谢天谢地，那艘像噩梦一样的船已经远远地开走了。

“我在海上继续游着。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艘观光船，他们的目的地正是这里。我搭上这艘船，靠在船上做苦力来抵船票钱。过了几天，我总算回到了这里。”

男子叹了口气，沉重的回忆让他热泪盈眶。他捂住脸，小声地抽泣着。

樱井吸了口烟斗，问道：“这件事，你还和别人说过吗？我是说，在那艘观光船上……”

“没有，先生，我怕他们和那艘奴隶船的主人认识，再把我卖了，所以我没敢说。现在，您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樱井点点头。“还有一件事，那艘奴隶船的主人，你还能认出他吗？”

男子使劲点点头，眼里射出愤恨的目光。“当然，化成灰我也认识他！那个混蛋，看上去好像很和善，其实是一个黑心肠的骗子！”

樱井拍拍男子的肩膀。“好了，你别再难过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不是还要回家吗？”

男子的眼神黯淡下去。“家里其实也没别人了。我只是拿回家当作自己活下去的信念而已。”

“原来你也是一个人啊，”樱井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是。”

“唉？”

“没什么，既然你现在是无依无靠一个人，愿意的话，就留在我这里好了。我这儿正好缺个采购，你可以帮我去买买菜什么的，就是起早贪黑，会比较辛苦。”

男子听了，连忙给樱井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不，老板！”

“好了，你也不用这么拘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横山裕，您叫我‘Yoko’好了。”

“好吧，Yoko，你就在我这里打工吧。至于今天的事，不要再和第二个人提起了，明白吗？”

“明白了，老板。”

回到自己的卧室，樱井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中间夹着那张被撕得剩下一半的照片。

樱井拿起照片，抚摸着上面微笑着的大野的脸庞，眉头深锁。

想起大野让自己用来买房子的满满一箱的钱，别在腰间的手枪，对从事奴隶贸易的默认，还有，二宫说他和大野是合作伙伴，难道说……

樱井恍然大悟地瞪大双眼，心里的谜团瞬间解开了大半。

“哼哼——！”樱井苦笑着把照片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今天是大采购的日子，大野在超市里转了很久，手推车里的商品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了。

掏出润给自己写的购物清单，大野仔细核对着，确认东西都买齐了，这才推着车到收银台前结帐。

拎着好几大袋的东西慢慢走出超市，大野轻轻吁了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润开始掌握了家政大权。家里该买什么了，一日三餐该吃什么，哪些房间需要做大扫除，出门应该穿什么衣服，润都了如指掌。

虽然润也开始变得爱唠叨了。因为自己总是散漫又爱犯懒，润总是逼着自己干活，但是——

大野低下头，不由微笑起来。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可以和润一起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追求。

大野不由摸摸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低头快步向前走着。

忽然，大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回过头，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慢慢靠近大野。

大野停下脚步，盯着车窗玻璃徐徐降下，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智君，这是去超市大采购了吗？”樱井指指大野手里的塑料袋。

大野点点头，语气平淡。“是啊，翔君。”

“智君，好久不见了，到我那里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了，翔君，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大野说着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但是樱井不紧不慢地开车紧跟着大野。“干吗这么着急回去？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大野站住了，迎着樱井的视线。“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翔君。”

“我要说的事和二宫桑有关，你想听吗？”

大野一愣，随即呵呵笑了几声。“原来是这件事。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否认的。不过，我是不会任你摆布的。”

“智君，你在说什么？”樱井十分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你误会我了。”

“误会？你跟踪我，威胁我，这些都是我误会你了？”

“不，智君！”

樱井干脆停下车，推开车门跑到大野面前，按着他的肩膀，正视着他的双眼。

“我让你去我那里，就是想和你好好谈谈！难道你忘了吗？你、我、润君，我们三个是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兄弟啊！不，我们的感情比兄弟还亲，对不对？”

大野看着樱井眼里含着的泪水，点点头。“好吧，我就去你那儿一趟。不过，我只待一会儿。”

 

虽然每天早上相叶都会来大野家打扫卫生，但是大野为了不让相叶发现润，每次只让相叶打扫一楼。

今天，趁着大野出去买东西的空档，润开始打扫起二楼的房间。

润来到了二楼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大野用来画画以及润用来看书的地方。

书架上摆了很多书，不过润知道90%都是自己看的，大野最多也就是看看画册或者字典。

看着书架上摆放得参差不齐的书，润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吸尘器，开始整理书架。

因为一开始放得过于随意，润干脆把所有的书都拿下来，码放整齐后再重新放上去。

润举起一摞书，正要往书架上放，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口刮进来，吹开了润放在地上的一本书。

润连忙合上哗啦啦翻开的书页，看看封面，是一本静物的画集，应该是大野买的。润随手翻看起来，扉页里夹着一枚书签，上面印着一只可爱的猫咪。润翻过来一看，书签背面写着一行字：

“致我最爱的智，你的润。”

润盯着这枚书签，泛黄的边角表明了使用的痕迹。而背面这行字，润很清楚不是自己写的。

但是，能这样写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润无意识地翻看着这本书，忽然，从书页里掉出了一张纸片，飘落在地。

润拾起来，这是一张照片。润盯着它的背面，深吸了口气，慢慢翻转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挺拔帅气，身着西装的男子。白皙的肤色，头发向后梳着，露出好看的美人尖。浓眉深目，性感的厚唇，唇下有一颗痣。他含笑坐在一把椅子上。漂亮的手指交错着放在膝上。

在男子的后面，是一扇打开的门。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显然，这是在一间休息室里拍的。润眯着眼睛仔细看着纸条上的字。

“松……本……润……樣。”

松本润——润！

润忽然觉得大脑里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

“啊——！”

润疼得倒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这张照片。越是看着照片上的男子，自己的头就越发疼痛难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润盯着照片上那张英俊而魅惑的脸。多么精致的脸庞，多么优雅的气质，这个人如此完美。而他的名字是——润！

“你的名字是Jun。”

想起自己睁开眼第一次看到大野时，大野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无限期待地说。

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难道说——

这个人才是你心里一直想着念着的那个润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又是谁？

不，我不相信！我必须知道有关这个松本润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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